跨性别叙事(transgender narratives)——即关于跨性别体验的故事与呈现方式——在文学、媒体和文化话语中正日益走向显著地位。这些叙事形式多样,涵盖了个人回忆录、虚构文学、电影、新闻报道以及线上写作。它们既映射了个体性别认同的旅程,也塑造了公众对跨性别群体的理解和政策层面的讨论。近几十年来,愈来愈多的学术研究致力于探讨跨性别者如何讲述自身故事,以及社会对这些故事的框定方式 (1) (2)。本文通过系统性梳理国内外研究成果,从三个维度展开分析:首先勾勒跨性别叙事在文学影视领域的发展脉络,其次解构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叙事差异,最后探讨数字时代对性别表达方式的革新。研究特别关注西方社会1950年代至今的典型案例,同时引入本土视角对比东西方文化对性别议题的阐释差异。通过剖析回忆录、影视作品、社交媒体等多元载体,我们试图揭示:性别身份的表达如何从个体经验升华为公共话语,并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浪潮中重构文化认知。
跨性别叙事在文学、媒体和文化中的概览
跨性别故事由来已久,但在主流文学和媒体中获得的关注相对较晚。在西方语境下,跨性别议题常被视为“新”或现代现象,部分原因在于传统西方社会遵循了严格的性别二元(男性/女性)法律制度、公共空间及文化规范 (3)。在20世纪末之前,跨性别角色或自传极为罕见,往往被媒体当成轶闻奇事来报道。20世纪50年代,美国跨性别先锋Christine Jorgensen的公开“变性”在当时轰动一时(她是第一批进行变性手术的美国人之一),新闻界对她的报道常含有猎奇意味 (4)。Jorgensen在1967年出版的自传销量高达数十万本,显示了公众的极大好奇,但这并未真正转化为社会对跨性别群体的接纳。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文化主流话语往往将跨性别者视为异国情调或离经叛道,将他们排除在文学和电影的中心之外。
到了20世纪90年代与21世纪初,跨性别叙事在主流文学和媒体中开始有了更实质的呈现。跨性别作者的回忆录成为流行类型(后文会详述),电影如《男孩不哭》(Boys Don’t Cry, 1999)及《 Transamerica 》(2005)也让跨性别题材接触到更广大的观众。然而,学者分析发现,很多早期媒体形象依旧依赖悲剧、欺骗或病理化等陈词滥调。比如,跨性别角色常由顺性别演员饰演,并被放进“transnormative”的剧情模式,角色身份被简化(例如整个叙事只关注变性或苦难)。这些描绘虽然提升了“可见度”,也常巩固刻板印象,并限制公众对跨性别多样性的理解 (2)。值得注意的是,纵使跨性别群体逐渐被看见,他们的故事仍往往通过顺性别视角进行滤镜——即“cisnormative”世界观(将性别固着于出生时的生理性别)。这意味着跨性别者生活的很多方面(快乐、日常经历,或经济及健康差异等)在主流文化话语中被忽视或误解。
与此并行的是,跨性别个体在文学与艺术领域中开始以自己的声音创作,贡献了更丰富的叙事。20世纪末,跨性别研究及文学出现了一些奠基性文本,为以跨性别自身视角来理解他们的故事奠定了基础。比如,一些跨性别先驱的自传写作(如Jan Morris 1974年的《Conundrum》,或Renée Richards 1983年的回忆录)开始向公众解释跨性别者的内在体验。学术理论家也加入讨论:酷儿理论家Judith Butler(1990)关于“性别表演性”的研究,动摇了关于性别本质主义的观念,为重新诠释跨性别叙事提供了新的思路。社会学家Garry Kessler与人类学家Wendy McKenna在1978年的经典研究则指出,“性别”是社会建构的——他们以跨性别者为例,展示性别叙事如何透过互动被“完成”或实现 (1)。这些早期学术成果让人们逐渐意识到:不应将跨性别叙事视为某种“怪诞例外”,它们实则启示了性别与身份如何被建构及生活。
当下普遍认识到,并不存在单一的“跨性别叙事”。跨性别故事涵盖各种光谱,从胜利到悲剧,从寻常到非凡。现代文化话语里,跨性别声音现身于小说、诗歌、新闻与网络媒体等,探讨的主题包括身份、社群、歧视、韧性与自我发现。接下来章节将依序介绍个人回忆录、虚构/文学、影视作品,以及政治或行动主义叙事等多种跨性别叙事形式,并结合研究探讨其中的典型特点与社会文化语境。
跨性别叙事的类型
跨性别叙事以不同形式出现在各类体裁与媒体之中。每一种叙事形态都从不同视角展现跨性别经历,从亲密的一手叙事到虚构故事、再到行动主义的宣言。以下对几大主要类别作概览——个人回忆录、虚构文学、影视、以及政治/行动主义叙事,重点介绍各自关键特征和示例。
1. 个人回忆录与自传
回忆录是跨性别叙事中极为重要的体裁。许多跨性别者会写下人生历程,以记录自己的旅途并宣示身份。早期典型的“变性回忆录”通常遵循**“错的身体”到“正确自我”的叙事结构:正如Casey Plett所言,这是种“英雄旅程”(hero’s journey)模式,作者描述童年时期的与众不同感、意识到自己是跨性别的过程、经历变性挑战,最后获得在新身份中的真实感与平和。20世纪末不少这类回忆录都符合这样的模式——例如,Christine Jorgensen(1967)或Jan Morris**的《Conundrum》(1974),都写到早期的性别焦虑、医学层面的变性,以及变性后的生活,并意在向一个不宽容的世界“解释”跨性别存在。这些叙事常被定位为教育或科普用途,面向顺性别读者以求取得理解(或满足猎奇)。随着时间推移,跨性别回忆录日渐多元。近年的作品更加聚焦交叉身份或更丰富的经历,有意打破旧框架。例如,Janet Mock、Kai Cheng Thom、Thomas Page McBee等人的新回忆录在个人叙事中融入对性别、种族与阶层的批判,不再只谈变性。Plett指出,这一体裁如今“正在突破以往僵化的根基”,现代作者在形式上更具实验性,也强调“没有统一的跨性别故事” (4)。这些个人叙事为读者提供了人性化的跨性别视角,也让外界能从第一人称了解性别认同与转变的内在动态。
2. 虚构文学与文学创作
跨性别角色和主题也愈发多地出现在小说与文学作品中。早期文学鲜少聚焦跨性别者;即便出现,也常是小众或前卫作品。Leslie Feinberg的《Stone Butch Blues》(1993)是一部突破性的小说,虽以女同性恋/跨性别男性化主角为核心,却成为跨性别与酷儿读者的里程碑,以其对性别不符及社会抗争的描写而广受推崇。跨性别研究学者Susan Stryker指出,这类作品在当时学界几乎没能提供相关学术术语之际,就率先表达了跨性别经验 (1)。进入21世纪后,跨性别作者与角色逐渐进入主流文学。例如,Imogen Binnie的小说《Nevada》(2013)常被称为“跨性别现实主义”小说的先驱作品,采用生动幽默、并不夸张化的方式描写跨性别女性主人公。评论者Kay Gabriel指出,这类小说与早期“充斥‘易性癖’”的描写不同,反而更日常化地纳入跨性别体验 (5: A Different Kind of Trans Book: On Imogen Binnie’s “Nevada”)。现今的跨性别文学叙事题材广泛,从成长故事到科幻、诗歌皆有,展示跨性别作者的创造力。学者也分析了跨性别小说如何挑战性别规范,引导读者去体会不同视角。尤其在青少年文学中,对跨性别叙事的多样化书写帮助读者跳脱二元思考 (6)。这类不断拓展的文学作品群,正在影响大众对跨性别生活形态的想象。
3. 电影与电视
视听媒体在塑造大众对跨性别群体的认知方面影响巨大。然而,纵观电影电视史,跨性别角色要么是“不可见”,要么以负面刻板形象出现(如“男扮女装”的笑柄或悲剧式受害者等)。近年来情况虽有明显好转,但问题仍存。一方面,跨性别形象在荧幕上比过去更多也更立体;不少纪录片与电影聚焦跨性别生活——如《巴黎在燃烧》(1990)、《男孩不哭》(1999)、《Gun Hill Road》(2011)、《普通女人》(A Fantastic Woman, 2017)等都获赞誉,向更多观众传达了细腻的跨性别角色。在电视方面,《女子监狱》(Orange Is the New Black) 和《Pose》启用了跨性别演员(如Laverne Cox、Mj Rodriguez)出演多面向角色,相比过去时代有了重大进步。研究显示,由跨性别主创参与制作往往能带来更丰富的叙事。但另一方面,学术内容分析发现,主流媒体对跨性别角色的刻画仍常限于少数情节模式。Capuzza & Spencer在2016年的一项研究指出,美国电视剧情中跨性别角色仍属极度**“弱势呈现”**,大多只聚焦变性或遭遇歧视的情节。即使是好意的创作,有时也陷入“transnormative”叙事——即只描写顺性别想象中“典型跨性别”角色,如完全二元且接受医学变性者,从而排除非二元或不做医学变性的群体。此外,让顺性别演员扮演跨性别角色(如电影《丹麦女孩》或《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也一直被诟病缺乏真实性。尽管如此,整体趋势是朝更具包容性的方向迈进;对跨性别观众而言,研究和访谈显示,看到正面或复杂的跨性别角色往往带来认同感与鼓舞 (2) (7)。换言之,从过去被他者化到如今更多的跨性别参与,影视中的跨性别叙事正在进步,但依旧面临许多再现难题与争议。
4. 政治与行动主义叙事
跨性别叙事在政治领域也具有重要地位,很多时候这些故事被用作倡导工具,也可能成为意识形态对抗的焦点。行动者常通过个人故事突显不公现象、打动公众舆论。例如,在立法听证会上,跨性别倡议者分享自身经历以支持反歧视法案或医疗权益等;这些政治叙事往往强调韧性、平等与共同的人性。社会运动早就明白“讲故事”的力量:有研究指出,跨性别行动者会运用象征化叙事,以表明跨性别人群是合法的、并非仅是一种“西方或医疗想象” (8);他们通过将自身故事与文化或历史资源结合,来对抗社会将跨性别简单视作新奇或病态的观点。跨性别追悼日(Transgender Day of Remembrance)的出现就是一个典型——通过列举遭仇恨杀害的跨性别者姓名和案情,将暴力行为“具象化”,激发公众对跨性别恐惧症的反思与抵制。与此同时,政治对立面也会塑造自身叙事;近年,一些保守团体散播负面“跨性别叙事”,以抹黑跨性别权利为威胁或将跨性别者形容为危险、困惑之人。这样的对立面也借助媒体扩散 (9: The Narrative on Trans Rights Is Being Shaped by Right-Wing Media),反映出跨性别权利之争部分是围绕叙事主导权的竞争。社会学研究指出,在社会政治转折期,对跨性别议题的主流叙事会影响政策的走向是进是退 (10)。因此,政治中的跨性别叙事不只是个体经历的自白,更具策略性——它可能激发公众对跨性别者的共情与支持,也可能被用来散播恐惧与污名;正因如此,对这些叙事的批判性分析,尤其是谁在讲述、目的为何,至关重要。
社会政治对跨性别叙事的影响
跨性别叙事并非“凭空”出现——它们深受社会政治环境的形塑。文化规范、医学体系、法律制度以及社区网络等,都决定了跨性别者如何讲述自身经历,以及哪些故事能获得可见度。
在既有研究中,最典型的一个影响因素是医学把关(medical gatekeeping)在历史上的角色。于20世纪中期的西方社会,跨性别者若想获得变性医疗(激素或手术),往往需先符合特定叙事来证明“适格”。社会学家Douglas Mason-Schrock在1996年的奠基研究中,分析了跨性别女性在互助小组里如何彼此协作构建自传叙事,证明自己“自孩童起便有真正女性心灵” (1)。当时的医学与心理学权威期待跨性别者声明自己天生“身处错误身体”,并在社会行为上完全符合传统性别角色,才能通过诊断评估。Mason-Schrock发现,跨性别者在与医师和他人的互动中,会**“示范、引导、确认”以及在必要时对自身经历作策略性隐瞒(“tactful blindness”),以便“透过自传故事,将一种不同性别的‘真实自我’界定为存在”** (1)。换言之,社会主导的性别意识形态(坚信每个人内心只可能真正是男或女)为跨性别者提供了——也限制了——一种叙事资源,引导他们向大众与专业人士呈现“可接受”的自我。
这种状况表明,在20世纪很长时间里,医疗体系直接干预跨性别叙事,使许多人只得讲述某种特定故事——如“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对面性别”,或“绝无模糊面向”等,以求获得医疗与社会合法性 (1)。此举虽让部分人得到需要的支持,却也令其他(例如非二元或经历更曲折)叙事被排斥或视而不见。
放眼医疗体系之外,社会政治环境也从多方面影响跨性别者讲故事的方式与被聆听的结果。正如前文所述,大众媒体与公共话语常对跨性别叙事进行“框架化”。主流媒体过往偏好悲剧情节或奇观叙事——导致跨性别叙事若要在主流发声,就必须符合这套套路。学界提出**“transnormativity”**概念来描绘这种现象:社会只认可某些跨性别叙事(往往是白人、二元、符合中产阶级期待,并完成医学变性),其他类型则难被归为“正常” (2)。于是,那些不想医学变性或认同非二元性别的跨性别者,往往发现自己的故事难以在公共领域被视为“合法的跨性别” (11)。同样地,不同的社会政治氛围决定了跨性别者是否有安全感来公开讲述自我经历。在压制性的环境中,跨性别叙事也许只能秘密传播或以隐喻方式表达;相对宽松包容的时代,则能看到更公开活跃的个人故事涌现。
过去十年来,即可见一实例:2010年代早期,在一些国家里公共支持和法律保护有所加强,催生了跨性别“可见度”的大幅提升(媒体称之为“跨性别转折点”)。大量跨性别者前所未有地在脱口秀、杂志以及网络上分享自身经历,然而到了2016年美国大选后,逆转与抵制情绪升温,原先针对跨性别的友善政策频繁被取消,媒体的反跨言论也猛增。有研究(Mellman et al., 2020)访谈指出,跨性别者普遍觉得当时的社会政治转向直接影响他们的安全感与叙事语调。一方面,媒体更频繁报道跨性别让公众认识度提升;另一方面,受访者也担心自己因此更易被攻击 (10)。面对这种环境,不少跨性别者及其盟友在叙事上更强调韧性、团结等元素,以抗衡负面氛围;也有人更谨慎,不再主动公开过多个人细节,以免招致骚扰。此例说明,跨性别叙事的公开度与内容,会随着社会政治动态的潮起潮落而调整;当权利与认同得到更多保障时,跨性别叙事也会更具主体性与丰富性;反之在保守反弹时期,叙事往往偏向防御或被迫沉默。
综上所述,从医学筛选到媒体框架,再到法律法规与文化态度,社会政治力量深刻影响着跨性别叙事形式、哪些故事能得到传播、哪些被忽视。理解这一背景也能解释,为何很多跨性别故事总围绕“真正自我”的字眼——这与需要在门诊评估中“证明”身份的背景分不开 (1),或为何随着社会环境变化,跨性别叙事也会产生相应的改变。正如许多学者与行动者所强调的:跨性别者能否真实地为自我撰写叙事,与他们在社会政治方面获得的权能息息相关。
东西方跨性别叙事:文化比较
不同文化语境下的跨性别叙事与再现方式存在巨大差异。何谓“跨性别”,以及故事如何被讲述,在东方与西方可能截然不同,因为各地对性别多元的文化理解、语言与历史发展不同。需要警惕的是,“东方”与“西方”本身都不是单一整体;各区域内部也不乏差异。但大体而言,可从传统“东方”语境中的性别多元观,和“西方”现代跨性别叙事之间,梳理出若干对照要点。
文化对性别的认识
在欧美地区,塑造跨性别身份的主流框架历来是二元化转变——即被指定为男性的人转而生活为女性,或反之。这源于西方社会中长期存在的严格性别二元,跨性别叙事便常突出“从一端跨越到另一端”,并与20世纪形成的医学“变性”分类紧密相连。对比而言,亚洲很多文化自古即承认第三性别或更具流动性的性别概念,不局限于简单二元。突出的例子如南亚的Hijra群体(印度、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其历史可追溯数个世纪,并非“从男到女”的西方模式,而被视为独立的第三性别。哈佛神学院一篇案例研究说明:“大多数hijra认为自己是第三性别——并非男或女,也不存在‘变性’一说” (12)。他们的身份更多基于精神与社区角色,而非像西方医学建构那样强调个人内在性别认同。印度文化叙事(以及日益多的法律承认)也不把hijra直接称作“transgender”,因为那是个外来术语;他们本身在社会中具有独特的传统与习俗。泰国的kathoey(俗称“人妖”或“ladyboys”)亦具类似情形:在传统泰国社会,被视作有别于男性或女性的一个类别,而非典型“男性变女性”。在亚洲与太平洋一些原住民族(以及美洲和非洲地区),亦存在许多对不符合二元性别者的称呼与社会角色(如印尼Bugis人的bissu、马来西亚历史上的sida-sida等),往往兼具某种祭祀或社会功能,这些角色体现了**“性别多元主义”**(gender pluralism) (3)。相比之下,西方框架直到近年才开始打破二元思维,尤其过去几十年始终以医学诊断为核心,认定个体是“变性者”,带着相当强烈的病理化色彩;而在东方许多传统情境中,则将性别差异融入社会与宗教脉络,而不一定视之为某种病理或例外。
历史发展与表征
西方跨性别叙事(如现代意义的公开变性以及自传写作)大多发轫于20世纪中叶医学性学的兴起。1952年Christine Jorgensen在美国成为轰动新闻,但被当做猎奇事件。20世纪后半期,西方跨性别社群开始为自身权利与认同而抗争,才慢慢掌控了自我叙事的话语权。在东方环境下,关于性别多元者的传统记载通常形态各异。以南亚为例,hijra在古印度教典籍与莫卧儿时期文献里都有记载,甚至被视作半神圣身份或祝福/诅咒的象征。殖民入侵(英属印度)后才开始对hijra进行刑事法惩处,逼迫其走向边缘 (12)。因此在当地传统里,hijra原本享有某种社会地位,殖民时代则将其污名化。如今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与孟加拉国等在法律上逐渐承认“第三性别”,在现代社会语境下重塑这种身份。由此产生了新的叙事模式,如媒体报道hijra参政或维权,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的交错。
在伊朗(属于伊斯兰“东方”国家)的情形则更为特殊:宗教-法律系统允许并资助“变性”手术,将其视作对某种诊断“矫正”的手段。人类学家Afsaneh Najmabadi记述了伊朗的跨性别者如何以“错体论”来取得宗教上的合法性,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医学叙事与本地宗教话语的结合。中国、日本等东亚地区,传统中也有扮装与阴阳性别的角色(如中国戏曲或日本歌舞伎中男女反串),但现代“跨性别”概念多是近年引入的西方医学话语,与本土对性别灵活性的传统观念并存。
在公共叙事或媒体层面,西方在过去常把跨性别者形容为某个个体“产生身份冲突、然后转变”,着重“个人自我认同”之旅;而许多东方传统更注重“社会角色”与“集体身份”(如hijra群体的师徒关系、仪式等)。这也导致大众看待方式的差别:西方更聚焦个人权利与自我认知(“这是她作为跨性别女性的故事”),而在印度则往往围绕hijra社群整体或第三性别法地位展开。二者并非绝对对立:西方跨性别者同样有社群,东方个体也有自主认同,但侧重点不同。某些东方文化中性别多元者甚至曾拥有神圣或受人敬畏的地位(如印尼Bugis的bissu被视为兼具阴阳,能与神对话 (3)),明显与西方20世纪中期将跨性别视为病态或奇观的态度不同。虽然现代化与道德改革打击,使得这些古老传统部分消失,许多东方跨性别人群依旧在边缘处生存,但他们历史上所拥有的文化语境仍影响今日之叙事与自我定位。
综观之,东西方在跨性别叙事的形成路径上差异巨大:西方常以“个体身份+二元转变(直到近年才宽泛到非二元)”为主轴;东方则更多地承袭第三性或社区角色传统——当然在当代也逐渐受到全球化与现代医疗体系影响。这些差异提醒我们:跨性别并非如西方叙事所刻板呈现的那样“要么男,要么女”。全球各地早已有多元性别角色。现代全球化下,各地叙事正在交融:亚洲年轻跨性别者可能透过YouTube或英文书籍学习西方跨性别理念,再在本土语境下加以改写;西方跨性别社群也在逐渐了解非西方历史与传统,从而丰富自己对身份与变性的看法。理解这种多元的叙事传统,有助于打破单一视角,也提醒我们,性别不符是跨越历史与文化的普遍人类现象 (3: The West can learn from Southeast Asia’s transgender heritage | Aeon Essays) (12: PolitiFact | Is the U.S. ‘promoting transgenderism’ in Bangladesh? We unpack DeSantis’ claim)。
跨学科视角:跨性别身份与叙事
要理解跨性别叙事,离不开多学科的观点。心理学、社会学与哲学等领域各自阐明跨性别身份如何形成、表达,并通过叙事得以被理解。下面逐一概括主要议题:
心理学视角
心理学家长期研究跨性别的身份发展,以及叙事在心理健康与自我概念中的作用。其中一个重要分支是阶段模型(stage models):最初出现在同性恋/双性恋“出柜”模型里,后来也延伸到跨性别者。一些研究者(如Aaron Devor、Walter Bockting)提出跨性别人群的身份发展常经历特定阶段 (11)。Devor的经典模型(2004)提出了14个阶段,从“持续的焦虑”(abiding anxiety)——描述对指定性别感到莫名不适的童年起点——到探索、出柜、变性,以及最后的“身份整合”与“自豪”。这些阶段基于许多跨性别者叙事归纳而来,反映了他们的共同历程:先是不明所以的困惑,接着对信息的搜寻,再是各种里程碑(如改名、身体改变等),最终在新性别认同中找到舒适感。该模型表明:从心理层面看,为自己的人生构建连贯性叙事,对跨性别者在身份整合上至关重要——它为原本凌乱或遭污名的体验赋予连贯与意义。确实,临床上有时会使用叙事疗法,让跨性别来访者**“书写自己的生命故事”,肯定自己的身份与韧性。
当代心理学研究也强调,跨性别身份的发展并非独立发生,而是关系性**的,与家庭和社会相互影响。例如,2018年的一项研究将青少年跨性别身份发展视为“交易式”(transactional)过程,指出家庭接纳和社会话语对青少年身份历程影响巨大。这与上一段所提的叙事相互呼应:青少年若能在家人与媒体那里听到正面或中立的跨性别故事,则有助于他们自我认同的构建。若社会普遍存有污名,则容易破坏个人叙事向积极整合的推进。研究也发现,外部环境(如偏见或支持)会左右个体内部叙事的调性:遭遇歧视会打击对“自我故事”的正面看法,而若能在社群(线上/线下)获得支持,就能重塑更有自尊与肯定的身份叙事 (11) (7)。简而言之,心理学将跨性别叙事视为既是身份发展过程的结果,也是一种“机制”:通过叙事把自己各个阶段串联,并在艰难环境中保持韧性。
社会学视角
社会学更关注跨性别者如何在社会互动与环境中构建、获得并呈现其叙事。早期社会学著作中,跨性别者常被视为“社会建构身份”的典型案例:如上世纪60年代,现象学社会学家Harold Garfinkel对“Agnes”(一名跨性别女性)的著名研究指出,性别本身是人们在日常互动中“做”出来的,而Agnes必须时刻**“表演”一个连续且可信的女性身份。其后许多学者扩展此观点,分析跨性别者如何应对耻辱与“认证”其社会身份 (1)。
Mason-Schrock在1996年的经典研究即是一例:他观察跨性别女性在团体环境中,如何“积极塑造自我传记”**以契合社会对“女性”的期待 (1)。社会学由此揭示:身份叙事不只是个人私事,而是与他人“共同建构”的,并在文化剧本(cultural script)的支持或限制下发挥作用。另一个社会学关注点是“社群与社会运动”对跨性别叙事的塑造。自1990年代以来的跨性别权利运动,努力塑造一种新的“主叙事”——即将跨性别者视为受压迫少数群体、理应拥有平等权利,类似同性恋运动曾采用的叙事方法 (8)。这类运动叙事强调自豪感、不公正,以及跨性别身份的合法性,影响了个体在讲述时往往会将“自尊与少数压力应对”融合进个人故事。
此外,交叉性视角也日渐受到重视:社会学家研究发现,有色人种跨性别者往往必须同时面对种族歧视与跨性别恐惧,在叙事中既要融入族裔社群斗争,也要兼顾性别身份维度;例如,一位在美国的黑人跨性别女性,可能更强调种族社群纽带与集体抗争,而白人跨性别女性可能较少提及种族处境。这些差异映射了社会与权力结构的影响。社会学由此强调:跨性别叙事不仅关于自我,也牵涉社会资源与文化规范。子文化内部也有其独特叙事传统,如同志舞厅文化(ballroom culture)里对“真实感”(realness)的追求,就是另一种“叙事规则”。总体而言,社会学让我们看到跨性别者的自我表达始终是一种社会行为,会受到所在环境的约束与赋权。
哲学视角
哲学与性别理论则从更抽象层面探讨跨性别叙事中的自我、身份与真实性等概念。其中的核心议题之一是本质主义(essentialism)与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的争论。传统叙事(也包括不少跨性别者自述)常强调某种“内在自我”——例如“我一直以来就是个女人(或男人),只是出生时被指定为另一种性别”。这引发的哲学问题是:是否存在一个独立于社会语境的内在性别自我? 像Talia Mae Bettcher等哲学家认为应承认**“第一人称权威”**(first-person authority):跨性别者对自身性别有终极解释权,这意味着他们对自身内在感受的描述(无论说是“真我”或“内在确信”)都应被视为有效知识 (13: Talia Mae Bettcher, Trans Identities and First-Person Authority)。
另一方面,后现代哲学与酷儿理论(典型代表如Judith Butler)则强调性别是“表演性的”,即通过不断重复的身体化行为来建构,并无先在的本质。Butler认为,一切性别(不论顺性别或跨性别)都是一种表现过程,因而“内在的女性/男性”可能只是社会叙事的产物,而非证明某种天生灵魂。对跨性别者来说,这引起激烈讨论:有学者(如Jay Prosser, 1998)反对将跨性别完全等同于社会表演,强调跨性别者对身体错位的真实痛苦,以及通过变性手段来实现“身心合一”的迫切性。这类研究分析了许多跨性别自传,发现它们常描述一种深刻的“内在真实性”,并强调转变带来的完整感 (11: Transactional Pathways of Transgender Identity Development in Transgender and Gender Nonconforming Youth and Caregivers from the Trans Youth Family Study - PMC)。因此在哲学层面,“到底是发现早已存在的真我,还是透过叙事建构新自我?”成为焦点。有些学者认为二者皆可并存,正如社会学家Ken Plummer所说:讲述性/别故事时,“通过讲述,使其成为真实”。引用Mason-Schrock对Gergen的总结:“故事并不单纯是关于一个预成自我的描述,而是将现象学上真实的‘真正自我’创造出来” (1)。
哲学还关乎伦理与认识论层面:比如*“强行出柜”(outing)*的道德争议,或语言(姓名、代词)如何塑造一个人的“叙事现实”。另一个焦点是“真实感”:不少跨性别叙事强调“活得真实”(authentic),但哲学家会问:何谓真实身份?是忠于内心感受?还是在叙事连贯中体现?抑或被他人认同?跨性别经验让这些抽象问题变得具体,也对传统哲学理论提出了冲击与补充。也有人指出,读过Butler思想的跨性别者,可能在叙事时会更强调对性别规范的颠覆,而未读过相关理论的人可能采用更传统的“我就是女人/男人”自我论述。总之,跨性别叙事在哲学中引入了对“自我本质”与语言建构性的全面探讨,而哲学思考也能影响跨性别者如何看待并讲述自己的经验。
综合而言,跨学科的综观能丰富我们对跨性别叙事的理解:心理学显示了叙事对跨性别个体发展的阶段性意义以及疗愈价值;社会学强调叙事与互动、权力结构的关联;哲学则提出对身份本质与真实性的质疑与辩护。三者结合,可以更立体地展现跨性别叙事如何作为个体、社会与深层人性问题的交叉点。
数字与社交媒体:塑造当代跨性别叙事
进入21世纪后,数字与社交媒体极大地改变了跨性别叙事的创作与传播方式。从博客和论坛到YouTube、推特、TikTok等平台,跨性别者如今拥有前所未有的主动权来分享自我故事,并能直面全球观众。近年的研究指出以下几点影响:
自主出版带来的赋权
其一是跨性别者可“自出版”故事,无需传统出版商、电影公司或记者作为中介。任何人都能在社交媒体上发帖讲述变性旅程或性别心路。根据Megan Mabry 2016年的论文《Mapping Transgender Narratives in a Digital Age》,随着跨性别形象在电视、电影、印刷和社交网络等多种平台出现,跨性别社群得以创造多样化的替代叙事 (14) (14)。Mabry特别谈到**“数字空间的多功能性”**,如网络漫画与图像叙事等形式让跨性别创作者突破传统规范,充分展现个人经历。这为跨性别者提供了对抗主流刻板叙事的场域:若传统媒体只会报喜或悲剧化,线上社群就能以更贴近真实日常的方式呈现多元跨性别生活。比如网络连载漫画《Assigned Male》或跨性别青少年在YouTube拍摄的日常,打破电视上常见的戏剧化转变模式。
社群建设与韧性
社交媒体还让跨性别者更容易构建互助社群,通过交换经历来获得支持与肯定。Rothbaum等人(2022)对跨性别视频博客(vlogging)的研究就显示了此点。他们采用混合方法,发现跨性别者在YouTube上的“trans vlogs”是重要的社群与韧性来源 (7) (7)。观众可以看到博主分享变性进展、经验教训与情感,这些真实内容为其他跨性别者提供资讯、情感与社会支持 (7)。他们访谈对象谈到,看这些视频帮助自己不再孤独,并获取如何应对转换各层面的范例。有12%的受访者会主动分享学到的东西,或向他人提供支持,形成**“互惠式韧性交换”**(relational resilience exchange)——一个正向循环 (7)。研究也发现收看跨性别 vlog 的人,自我效能感与心理健康指标更佳,提示同辈叙事可能有助提升自信与福祉 (7)。在Reddit等平台(如r/transgender或r/asktransgender),数以千计的用户(常匿名)也会分享经历、发问、庆祝里程碑,从而累积成一个庞大的多元跨性别“经验库”,供新人寻找方向或情感联结。
影响公共话语
跨性别者在社交媒体上建构的叙事,也逐渐影响更宏大的文化话语。像**#TransIsBeautiful**(Laverne Cox推介)或**#GirlsLikeUs**(Janet Mock所创)等标签活动,鼓励跨性别者上传自拍与故事,旨在让跨性别身份可视化并积极呈现,以抵消负面刻板印象。此类“标签行动”(hashtag activism)透过海量的自我定义形象,实时改变公众舆论。数字媒体学者指出,这种形式可在当下事件发生时迅速聚合跨性别者的个人叙事,介入公众讨论。比如,当跨性别相关政策或新闻出现时,推特上的跨性别群体往往集体回应,以个人故事强调现实影响——而这在过去的传统新闻或纪录片中需要更长制作周期才能出现。
一项2020年发表在Frontiers in Psychology的研究甚至发现,看YouTube跨性别者的叙事视频可降低观众对跨性别的偏见,机制是**“叙事传输”(narrative transportation)**,即透过观看个人故事,观众被带入叙述者世界,从而更容易产生移情 (15) (15)。由此可见,个人叙事比抽象论证更能打动人心。数字媒体赋予跨性别者在公共舆论中“原声发言”的机会,记者与公众也日渐习惯在社交平台看见第一手的跨性别故事。
跨国交融的全球化叙事
数字平台打破地域藩篱,过去只在单一文化中流通的叙事如今可跨国传播。一名处于东欧保守环境的跨性别青少年,可能透过网络观看美国YouTuber的“出柜”视频,或阅读印度/马来西亚的非二元者博客,从而将其纳入自我解释体系。这种跨文化“交叉授粉”(cross-pollination)既带来鼓舞,也带来复杂。某研究专门探讨波兰的跨性别YouTuber如何在全球跨性别叙事(多源自欧美)与本地文化期望之间找到平衡 (16: Localizing transnational narratives on two Polish trans YouTube …)。这些播主常会采用西方流行的概念(如“non-binary”、“gender dysphoria”)同时结合母语与本地现实来呈现自身。从这看出,会产生某种“混合叙事”:既使用全球化的词汇、又要保有文化适配性。Digital Transgender Archive等线上数据库也让历史文献触手可及,令当代跨性别者能挖掘以前被埋没的故事,从而获得跨时空的精神联系。
数字空间中的挑战
当然,数字媒体的蓬勃也伴随着弊端。网络暴力与错误讯息在社交平台上散播迅猛,跨性别叙事的评论区或开放式论坛常遭遇跨性别恐惧表达,对叙事者造成打击。有学者担心“病毒式”传播机制更偏好戏剧化或简化的故事;比如耸动的对比照可能迅速爆红,却使其他更细腻、低调的叙事被淹没。另一个问题是隐私:一旦个人经历在网上发布,可能被不怀好意者二次利用。有时个别“退跨”者的自述会被反跨团体拿来大肆宣传,作为攻击整体跨性别群体的证据。
因此,即便社交媒体给予跨性别者很大自主权,也要求他们谨慎衡量风险并对外呈现方式加以斟酌。整体而言,大量研究表明,数字化跨性别叙事积极面更多:增进再现、社群互助,还能改变部分公众的成见 (7) (15)。未来如何令此类叙事更具多样性、安全性与真实性,将是一项持续的挑战——需要技术、社群组织及平台政策各方协作。
讨论
综观以上文献,我们看到跨性别叙事是一幅多层次、多面向的图景,凸显了“讲述”在跨性别体验中的力量,也强调语境对叙事的制约与塑造。几个关键主题如下:
1. 并无单一叙事
首要结论是:不存在所谓“一种固定的‘跨性别叙事’”,而是拥有丰富多元的故事。早期在跨性别可见度有限时,的确有过狭窄的“标准变性”剧本,但学术界与跨性别声音的崛起揭示了形形色色的经历。跨性别男性、女性、非二元、性别不符者,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其故事大相径庭;且族裔、阶级、年龄、世代等因素也会带来多重变化。从学术及媒体层面都需要避免用某个经典套路去概括所有跨性别经历 (6)。近年的回忆录、虚构创作、全球化叙事都印证了多元化的重要性,让更多跨性别者看见自己的影子,也让社会了解到每个个体的经验都具正当性。当然,今后研究还有必要探讨更多“被忽视叙事”,如跨性别者中的残障群体、住在偏远地区的人,或“再转换”(detransition或retransition)等,以进一步扩展视角。
2. 叙事既可赋权也可束缚
另一个主题是,叙事既能成为跨性别者的**“力量来源”,也常受社会规范的“束缚”**。一方面,书写或口述自己的经历能带来深刻的自我肯定,并有助于教育他人。心理学指出,连贯个人叙事有利于自我整合;群体交流故事则构建集体韧性。但另一方面,外部环境会设置叙事框架与期望。例如医学审查需要“正统变性剧本”,媒体只爱某些悲情或励志套路,导致跨性别者不得不“表演”或隐藏部分经历来符合所谓的社会接受度。学术界也讨论不少关于真实性与安全的张力:在一个对跨性别仍存怀疑或歧视的社会里,若有人想公开自己的复杂心路,可能招致攻击;也有人担心若叙事太过多样、会不会被质疑“矛盾”?因此,在现今环境下,这种编排与自我审查的平衡仍是跨性别叙事的重要议题。
3. 社会政治气候的影响
回顾文献,不断出现的核心即是:跨性别叙事往往反映并折射当时的社会政治氛围。若风潮偏保守,则故事易染上恐惧、自保或对权利的悲观;倘若政治环境支持包容,则叙事中便多出现乐观、自豪与变革。研究表明,许多跨性别当事人在回顾自我经历时,会将社会政策与舆论风向的转折纳入其叙事。对学者与行动者来说,这意味着可以通过收集不同阶段的跨性别故事来“读懂”社会的变迁。此处也点出纵向研究(longitudinal studies)的价值:人们会随着环境变动重新诠释自己的人生故事。Bockting等的一些长期追踪研究证实了这一点 (10)。
4. 跨学科互补
正如我们所见,欲深入理解跨性别叙事的复杂性,需要结合心理学、社会学与哲学等多元观念。单凭某一学科难以穷尽所有面向。例如,“我一直以来就是女人”这一命题,在心理学中可被视为一种自我建构方式,在社会学中是对性别表演脚本的顺应,在哲学层面则对应对“自我本质”的追问。近年来兴起的“跨性别研究”(trans studies)正是包容上述各领域,以期形成更完整的叙事解析模式。
5. 数字化转变
新媒体的出现是跨性别叙事中的重大突破。过去跨性别者往往被动地出现在他人笔下或镜头里,如今他们可直接在网络上发声,影响范围之广远超传统媒介。相关研究显示,线上故事不仅能自我表达,还能互相支持,进而提升公众对跨性别的理解与认同。如何在数字领域强化正面作用,并处理有害的网络仇恨与虚假信息,是学术与实务都需持续关注的话题。
6. 再现与现实的落差
另一个贯穿文献的讨论是:文学或影视对跨性别者的描写,是否仍与大部分跨性别者现实脱节?虽说主流作品呈现有所提高,却仍常聚焦特定群体(如年轻、具可支配资源的人),或刻板化“从男到女”的快速故事。学者认为我们必须警惕媒体或流行文化可能美化/简单化跨性别经历,而忽略真实生活中广泛存在的失业、医疗不足等问题。也正因如此,当代有些纪实或调查报告开始聚焦这类结构性议题(如《U.S. Transgender Survey 2015》),为政策与社会对话提供了更踏实的依据。如果跨性别者继续掌握更多叙事主动权,便能使公众不只看到表面的人物形象,也了解到现实需求与挑战。
7. 文化交流与理解
最后,从东西方比较可见:借由跨文化视野,我们更能质疑西方主流眼光的局限性。“跨性别不只是近期潮流,也非西方独创”。在全球各地都有性别多元的传统与叙事。反之,非西方跨性别群体也时常借鉴西方“人权”与“身份”概念,运用在本土语境中推动社会变革。这种双向学习逐渐形成了更全球化的跨性别叙事氛围:一方面承认很多共通体验(如寻找自我真实性、面对排斥的痛苦、获得认同的喜悦),另一方面也尊重各地的具体文化差异。在如今的学术会议与跨性别研究中,也更多地出现非西方视角,说明对话在不断丰富。
结论
跨性别叙事是一场持续演化的宏大故事拼图,既反映世界对性别多元的认识,也反过来塑造我们的理解。从早期的个人回忆录大胆撕开跨性别生活的面纱,到文学、影视的更广泛呈现,再到数字平台上的草根叙事——这些作品与发声都承载了巨大的意义。它们能教育大众、激发共情、构筑社群,也能挑战社会根深蒂固的规范。本综述所引用的大量学术与权威文献,共同揭示数条结论:首先,跨性别叙事之多元性不可被单一化;其次,讲述故事对跨性别者的身份建构和争取权益具有关键作用;再次,任何叙事都不可能脱离文化政治背景,更宽松或更压迫的外部环境都会反映在叙事中;而今随着非二元及性别酷儿身份的走向合法与可见,传统的二元变性叙事逐渐被扩容,使我们对性别和认同的固有想象受到深刻冲击。
在文学、媒体与现实生活的交汇处,跨性别叙事仍是一片值得不断探究的沃土。前人的奠基研究引领我们到此,近十年的新成果在微观(叙事心理学)到宏观(全球文化比较)层面上都有快速进展。未来研究或可更深入探究跨性别叙事与其他身份交汇(如跨性别与残障或低收入处境结合时会怎样?),或考察VR等新技术如何进一步改变跨性别叙事方式,也可研究何种叙事对消除偏见最有效,或在治疗与支持体系中更好地运用叙事手段。
随着更多学者、记者与跨性别创作者的参与与分析,期望跨性别叙事在媒体与学界能变得更具包容性与真实性。毕竟,跨性别叙事的核心是对真实自我的表达,以及在人群面前“活出真我”的勇气——其意义绝不仅局限于性/别或LGBTQ+议题,而是对所有关心“叙事变革”力量的人都有所启迪。
参考文献:
(本文中所引用的学术和权威来源,按文内【source†lines】方式标示;以下文献及期刊、书籍、报告为本文分析提供了参考支撑。)
(1: Transsexuals’ Narrative Construction of the “True Self”)
(2: The Rise of Transgender and Gender Diverse Representation in the Media: Impacts on the Population - PMC)
(17: “Mapping Transgender Narratives in a Digital Age” by Megan Mabry)
(4: How the trans memoir has evol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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